文 | 尹相志

 

星期六的早上九点，在这个时候一般会睡到自然醒的我因为要采集面包的视觉影像数据而起得特别早。收集这些数据的目的是要训练机器视觉模型，让机器能认识面包种类来自动结账。选择这个时段是因为这个时候客人少，不太会影响生意。来接待的女店员很客气，在我采集数据的过程稍作休息时，还热心地端上店里的招牌冷泡茶，因为没有热水让杂质溶解，冰沁的茶水一入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茶香。但是客气归客气，女店员还是难忍心中担忧问了我一句：所以，我该找工作了吗？

 

这样的问题在去年三月后就一直有人问我，我想未来人类历史铁定会为李世乭记上一笔，因为他的输棋将成为人类文明的一个关键里程碑。其实人类输棋并不是第一次，事实上，早在1997年，世界西洋棋王卡斯珀罗夫就输给了深蓝，而这个事件至今刚好20年了。

 

人们现在的忧虑如果是因为输了，那么早就该忧虑了。为何是在二十年后才开始？我想那是因为之前的计算机只是用暴力解题法破解西洋棋，呆版、照指令工作等特性是在计算机身上一直撕不下来的标签。计算机始终被视为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是为我所用，那也就不存在恐惧这件事了。这次的焦虑在于围棋是被我们认为有灵魂、有品德的脑力竞技，因此围棋失守的冲击加上过去所看过的好莱坞影片的回忆，就让恐惧莫名地滋长了。

 

那些需要看看情况再说、case by case或者是得见机行事的任务，也就是传统上大家觉得不可能用逻辑清楚地定义的任务，这个人类专属的圣域也将被计算机侵门踏户了。

 

深度学习这个技术是支撑这波人工智能风潮的关键，由于深度学习的原型是基于人类神经系统的传递所设计的网络结构，不只是一般大众，连投入在这块研究的我们有时也都会对他投射了太多拟人化的想象。思考本身就是一个在脑中不可见的行为，看不见的人心与看不见的运算，其实对多数人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深沉得令人害怕。但说穿了，深度学习就是一个复杂的数学式，透过对于目标的持续优化让错误减少，来达到自我学习的效果。对，没错……就连AlphaGo也并不理解围棋，而是他拥有解开围棋胜利方程式的数学能力。这也是为何诸多旗手面对AlphaGo时会觉得他很恐怖，因为一点都不像人，不会被眼前的局面所困惑，只管最终的全局胜率。若要说这个棋局是计算机赢了人类，应该要说是算法科学家赢了棋手更来的贴切。

 

没错，不像人，正是恐惧来源的另一个关键因素。不论是在学习或者是工作，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与人的竞争是可以透过摸索来找出因应的套路，同时人类共同的思考模式以及既有的社交礼仪，也让我们知道该如何因应人与人间的竞争，但是面对计算机呢？在大多数人不清楚机器的智能是如何产生的状况下，面对这波传说即将来袭的计算机大军，自然担忧是不可避免的。

 

而身处于人工智能研发产业的我们就更显得尴尬，似乎以前小孩子们期待成为的科学家形象，都变成了想要占领世界的邪恶怪博士。但是科学真的是那么恐怖吗？即使是目前最先进的深度学习模型，就拿AlphaGo来说，一次也都只做单一任务，虽然围棋这个脑力活的难度极高，但是当DeepMind要透过强化学习来打魔兽，最多也只是参考AlphaGo的结构，重新设计网络或是训练才有办法实现第二项任务。

 

到底甚么样的人会失去工作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那就是只会做一件事的人。拿店员来说，如果他的工作只有结账，那么在店员这个职业存在于人类世界的数百年后，的确是面对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所以只要没有人工智能，店员的危机就解除了吗？其实并不会，今天就算躲过了人工智能，但是人类的科技仍然不断向前进，POS、条形码、行动支付这些工具的问世，其实也为产业带来新的冲击，但是店员这个职业仍在这么多挑战下挺了下来(虽然的确数量少了很多)。如果真的要说是谁造成了他的失业，恐怕追根究底还是他自己。

 

工业革命带来了蒸汽机，让长途交通变为可能，当人类不需要为距离奔波之后，多出来的时间让人类文明迈向另一个高峰。人工智能何尝不是，当我们能从无聊繁琐的低阶脑力工作中释放出来，带来的应该是提升，而不是取代。

 

我的思绪被眼前的场景给吸引住了，店员亲切的笑容与寒暄似乎让刚出炉的小麦焦香变得更加诱人，今天出的新口味觉得好吃吗？糖尿病的话要吃那个麸皮面包才行！买给小朋友的点心不要选那种太甜的！吐司买回去记得洒点水进微波炉热一下会跟刚出炉的一样香……客人笑了，我想这应该就是所有问题的解答。

 

科技的目标并不是让大家去过着冰冷无感情的生活，而是希望透过技术将大家解放后，去作人类更为擅长的事，就算是计算能力远不如计算机，但是唯有情感与温度是机器永远无法提供的，就像是我们虽然跑步速度远输汽车，但是汽车并不会就因此奴役我们，但是他却成为一家人在繁忙工作行程中，能够一起幸福陪伴的小空间。

 

人工智能的技术也是需要经由商业来推动，我不相信有任何商业模式会是在让大家都失去工作后自己却能独享获利的。过度从资本方的角度思考来削减人力，却把最吸引客户的笑容全数删除，恐怕这个无人店会真正进入无人状态，因为连客户都不会有。

 

数据采集任务完成准备收工，女店员的表情仍旧难掩忧虑，“你们老板是怕你这样顾店太累，要给你请个助手啦，这个茶超好喝的……”我对女店员说。店员的表情这才放松露出温暖的笑容，即使情绪识别这项技术仍在持续发展，但我认为人类只会为真实的情感所感动，计算机会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表示人类将有更多的时间空间来完成只有人类所擅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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